【閱讀心得】駱以軍《如何抵達人心,如何為愛刻度:駱以軍的文學小說啟蒙26講》

2024-05-06


貼地練習飛

記得,我騎著機車跨越一山頭,路不長、不高,短短二十分鐘,也足以從一座城到另一座,耳機播放駱以軍老師說著,從童年到往後人生各種奇漾經歷,有次,關於小偷,準備進屋行竊的故事,他在窗外將身上關節,像塑膠或木頭娃那種,段截拆開,再穿過柵欄式小窗縫間,搬入內組裝。

我邊騎車驚呼,好似那些時常慣見的松鼠們,跳出綠叢,變身帶我闖入樹洞,都在意料之外再繞呀繞的生命,沒人知道我起了什麼變化,但我確實知道,地面泡沫殘骸枯垮硬掉,雨水落下,氣孔粗糙摩擦了邊,悄悄蒸起,太多光歲過去,重新讀小說。

這本書名有點長,卻若靶心,《如何抵達人心,如何為愛刻度:駱以軍的文學啟蒙小說26講》;對我而言,文學就是帶人用腳走,能一路手拿放大鏡,細看肌理,只是要手動凸面鏡頭,試著放大或縮小輪廓的鑿孔,深淺多燦爛,「如何」就有多重要。

以軍自序說,寫這本書並不是文學導讀,而是他的「興」,「興高彩烈」的聊年輕人為什麼要讀小說,每篇篇名就是讀小說之後,汩汩靈光伏流身體,變成巨浪拍打視線所及,篇名如詩也如燈,像是「他感」、「瘋狂的想像力」、「到處不存在的我」、「旁觀他人之痛苦」、「另一個心靈宇宙」等


不為憑的眼見

即使,書裡還提到我未讀的小說,儘管稍些情節,都會讓人心跳淒冷,慢下速度壓抑靜止的聲音,離家多年父親,變成螃蟹被家人煮湯喝掉,嘮叨妻子消失在數學家丈夫一再摺疊之中;而形容卡夫卡短篇會「打出大氣層,在衛星軌道裡自由奔放」,小說就是「強大的吹牛」;當我開始重讀小說,凡常工作養生活,坐著製作報表,也過著下工廢躺沙發追劇,有一刻,卡夫卡主角變成蟲,人人都讀過的變形蟲,在此時,我眼底報表的收支平衡數字裡,臉孔是無數多維的電子顆粒,藉著觸角,拉扯來去,交換數學公式。

小說會帶來「瘋狂的想像力」。

還有,畫面;我喜歡王文興《星雨樓隨想》:「落日在西天畫成一大片的熔金,在樹後閃耀」。

這很神奇,年輕時讀小說,路邊蘑菇都會飛來張嘴唱歌,當不再翻頁,涓雨淅瀝濺灑湖泊表面,漣漪成圈向外擴散直至消失,眼見為憑,終究眼見為憑,有人說,這是長大的過程,似是也不是,太多光歲過去,重新讀小說,才又看見秋天的風追著葉子跑。


只有小說才有的神靈

書裡,駱以軍老師確實興高采烈講述小說各種爆冽冷酷,或是,不同於他的永和小鎮童年以外的文明,還有很多,時光萬億年,誰都沒能足夠遇見人性潛伏幽微,時而見或不見的殘酷與慈悲,最靠近的時候是讀小說,但不能只是故事,不能只是聽。

駱以軍老師說故事向來精彩,更擅長剖面人群空氣裡的冷熱氣流,他形容這是作家的「陀螺儀」,事情和人性都像陀螺,不會偏執傾倒任何一邊,維持不斷旋轉就要同在每個方向,作家隨時都看到筆下人物所有壞透裡微暈的亮,或小人物對所有憐苦的微慍掙扎,人性只能深刻,無法註解。

無法定色的人性,總會有點灰濛濛,駱以軍老師對這寫作筆法的妙喻是「毛豆腐」,豆腐撒上菌種,發酵長出白團團的纖毛,像顆棉花糖球,再拌醃鹽酒等調料,據說味道鮮美;原來是塊豆腐,發酵漫漫長出毛,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事物原來的本質是豆腐,而傳達訊息的語言會從時間裡發酵,字句逐漸佈滿,無法逆轉,任何人都必須接受最後的樣子,書本舉例魯迅〈祝福〉的祥林嫂,不就被眾人嘲諷苦命到相信即使入地獄也難逃厄運,趕緊捐根門踏給廟,當作是眾人踩,渴望從此過運。命運從來都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在別人嘴裡,在政治權力操弄裡,在強者對立面,在始終不知道這是一盤棋。

這本書也是我的「興」,《詩經》賦比興的「興」是「聯想」,就坐在那讀一本書,卻可以拿到命運之鑰,預先窺探布局的棋譜,每個讀者也可以,因為,書裡有句神來之筆:「只有小說才有的神靈」,神會庇佑,神會同在,神要人先思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