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小日記】日語「授受動詞」,藏著日本人的生存之道

2025-02-12

好久以前,長輩叮嚀要常說請謝謝對不起,說多了漸漸發現,有時竟然暗默期待得到回應,這完全沒必要上演自己的內心戲,比如,下公車的時候,每個乘客都道謝,司機一天要耐心回無數人,我的客氣反而是別人的困惱。


終於,在日文的「授受動詞」找到答案了。


| 從文法到世界觀:授受動詞如何影響日本人


日文「授受動詞」就像是吃飯前,要先說「いただきます」,中文翻譯「開動」,實際上,這句日文核心意義是「謝謝給我飯吃的恩惠」。


一開始,看待世界角度就不同。我始終不能理解在什麼情境下要使用日文「授受動詞」;希望別人安靜的中文客氣說法是「不好意思,麻煩稍微安靜一點。」,符合日文語感則是「不好意思,可不可以請您為了我安靜?」。


說真的,日文有各種高維度的感謝動詞,表達得到別人恩惠的感激,為什麼日文要禮貌謙卑到這麼極致?


美國情報局委託人類學家潘乃德調查,寫出《菊花與刀》分析日本為什麼會這樣想,顯見其他國家對日本人的思考也感到不可思議。


有幾個論點很有趣,潘乃德認為日本自然環境造就一切宇宙觀,出生降臨世界,並非奔向快樂,而是要面對時有微震和風雪來襲,活下去需要萬物協助。人,生來就是還債 。


日本消弭了佛教輪迴觀念,不因善行繼續轉世成人,壞事淪畜牲道,但凡有靈萬物,人既落地,就好好償還這ㄧ世,所有人對我有利的行為都是恩惠,所有對我施恩的人都是恩人。


這樣想之後,才終於理解「授受動詞」一點點。


只要用到動作て形,搭配「あげる」、「もらう」和「くれる」,所有動詞都在描述他人付出的行為,即使對方只是「採納我的想法」,我都由衷感謝。


|禮貌不只是客氣,還是生存法則


有個笑話是日本人互相鞠躬,會沒完沒了,找不到結束的時機,對日本人而言,過多的禮貌並不會造成困擾,甚至講究細節,營造雙方剛好的舒適;《菊花與刀》認為真正讓日本人放不開的是來自形象的「羞恥感」。


邏輯很弔詭,在日本社會只要遵循學會說這一套感恩恩惠的「授受動詞」,即使內心從沒這樣想,還是能愉快融入群體,如果學不會,很快就會失去生活的安全感,因為「羞恥」不是偷拐搶騙,而是來自社會評價:你差到最基本體貼別人立場的呵護心意都沒有,事實僅只是不會說得體話或不善言辭或沒有捕捉到在空氣發酵的氛圍。

|在日本,最自由的地方是惡?


日本社會的「善」是隨時把人放在心上的小心翼翼,《菊花與刀》這樣註解日本的「惡」:「應該認識到,日本人對生活『世界』的分類是不包括『惡的世界』的。這並不是說日本人不認為存在壞行為,而是他們不把人生看成是善與惡鬥爭的舞台。人生被他們看作是一場戲。」


只要在社會塑造善良的人設,就可以在另一邊的惡裡,多點真實的自己。善惡是分開的,「善」是縝密細緻對待身邊的人,這是自律的表現,因此,不會出現類似「犧牲」、「自憐」情緒,就不會期待每個善行都能有回報這件事。


日本社會對「善」的要求根深蒂固,正好適合商業市場,永遠用消費者的眼睛看出去,商品要實用,服務要貼心,乾淨簡約到沒有大大的Logo提醒品牌存在,消費者的價值不是因為買了這項商品而擁有標籤形象,而是商品受到消費者使用才有了意義。


「惡」反而在此時發揮不受拘束的天地。例如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讚》絕美自在述說「拉屎」樂趣,如果一座糞池底下鋪滿飛蛾的翅膀:「糞便從上方倏然掉落,無數透明翅膀嘩地如煙飄揚,那是乾燥薄脆、蘊含金褐色底光,宛如單薄雲母片的大批碎片,而且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掉落的是什麼,那團固體已被吞沒在成堆的碎片之中。」,更遑論其對女性肉體耽溺的文字,A片縱使情色,仍是檯面上日本社會產業系統的一環。


日本文化對於禮貌的表達非常嚴謹,但在藝術領域又極其自由,例如次文化各種搞怪無厘頭,善惡界線是分明的。


而文具是吸引我學日文的動機,學生時代並不好學,卻非常熱愛逛文具店,為了享受好玩的文具設計就必須讀書才能體會得到。


當時愛物是螢光筆與掃橡皮屑的小車。螢光筆身透明,伴隨替換各種螢光色墨水管而呈現色系,裡頭有粒銀珠像氣泡飄在螢光水裡,墨色繪在紙上猶如氣泡的吻痕,太愛了,只好一直畫重點,書本晶晶亮亮;另款小車造型,肚內有輪軸掃把,來回推動,輕短污屑一次清除,手寫背書越唸越起勁。


日本設計美學和創意世界聞名,常有神來之作,例如櫻花造型的杯底,遺留桌上一朵水漬櫻花。現實生活難免俗氣,但日子要雅,要玩心,大概是善惡縫隙之間的生存哲學。

這是跟Una老師學繪圖,設計日系風格的文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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